说真的,培养
注意力对人类来说一直都是个难题:只要有人看书,就总会有人因为无法集中注意力而感到沮丧,这是人类的天性。
但是在这里我必须承认一个明显的矛盾:那就是休推荐的
阅读方法跟我之前推崇的“入迷”式阅读并不能很好地融合,或者说看起来不能很好地融合。就像我不赞成在阅读斯蒂芬·金和JK·罗琳的著作时手里还拿着笔准备做笔记一样,我必须承认,如果在阅读这些激动人心的故事时停顿下来进行沉思,看起来也很荒谬。所有的书都需要我们集中注意力,但是并非所有的书都需要同一类型的注意力,而好的读者明白这一点,并且会作出必要的调整。
一个人可以用很多种方式来分析这种情况。从最严格的角度来说,一首抒情诗所要求的注意力类型不同于一首叙事诗所要求的注意力类型,而后者可能和一本小说所要求的注意力类型又有(细微的或者极大的)差别。那么,同样都是长篇叙事体的历史著作和小说的联系会有多紧密呢?同样是历史题材的作品,学术专著与流行史书又有哪些不同?还有哲学专著、变态心理学教材、佛教灵性学?(这些问题可能都离题万里)那么我们到底应该注意哪些区别特征呢?
实际上,如果不采用我们的老朋友艾德勒和范多伦的三种目的的阅读模式的话,我们可能收效甚微。这三种目的包括:获取资讯、增进理解力和娱乐消遣。虽然这种分类并不完美,三种目的有很大一部分互相重叠,但是之前把这两位作者批判得一无是处,现在我觉得对他们有些愧疚。所以在此特别说明一下,他们描述的是最主要的几种目标(或者说情绪),并不是完全不同的阅读策略,我觉得我们可以有效利用这套三分式方案,不过有必要用乐趣来替代娱乐消遣。
当我们为了乐趣而阅读时,我们不会,或者说不应该做笔记:这样“入迷”就成了我们唯一的目标。当我们为了获取资讯而阅读时,最佳例子就是为了考试而啃书,我们最好还是做笔记。当我们为了增进理解力而阅读时,我们可以做笔记,也可以不做,要依具体文本内容而定。有的时候,我们希望能够沉迷在一本书中,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有的时候,我们却又想尽力寻找精简分析的版本。(这一点后文会详谈。)这些是大为迥异的体验。两种阅读策略的差异会有那么大,以至于我们按照一种阅读策略进行的实践活动会跟另外一种策略毫无关系吗?还是说,比这种情况更严重,一种注意力方式与另一种是互相抵触的,以至于我们用一种方式看的书越多,另外两种集中注意力的能力就会越退化?
我认为我们必须承认一点,那就是有些读者的确会有一些分歧和可行的阅读模式毫不相容。这好像曾经发生在查尔斯·达尔文身上,他在自传中写道:“在三十岁之前,或者三十多岁之前,各种类型的诗歌,比如说弥尔顿、格雷、拜伦、华兹华斯、柯勒律治、雪莱等等的作品,都能给我带来很大的乐趣,甚至在中学的时候,我就对莎士比亚的作品兴趣浓厚,尤其是他的历史剧作,但是现在,已经有很多年我都无法忍受读一句诗了。最近我尝试去读莎士比亚,发现实在是难以忍受的无聊,让我感到恶心。我也差不多完全失去了对绘画和音乐的爱好。”
达尔文觉得他的思想的这种改变让他极为不安:
我的大脑好像变成了一种机器,从收集的大量事实中研磨出普遍的规律,但是为什么这样会导致更高层次的审美所依赖的那部分大脑的功能退化,我却想不明白。一个思想比我更有条理、更有组织的人,我猜,应该不会遭受这种烦恼;如果我能重新再活一次的话,我会规定自己至少每周要读一些诗歌,听一些音乐,因为也许这样能不断地使用大脑,现在已经衰退的那一部分大脑就会保持活跃的状态了。失去这些爱好,也就失去了一些幸福,而且可能还会损伤智力,更有可能损害道德品质,因为我们表达情感的本能也受到了损伤。
令人好奇的是,这种享乐能力的丧失还有一个例外:“另一方面,那些凭借想象创作出来的小说,虽然没有很高的档次,这么多年来却带给我很大的轻松和愉悦,我常常会在心里感谢所有的小说家。我读过的小说数目可观,我喜欢所有温和适度的小说,除了那些结局不甚完美的,我觉得应该设立一个法律来禁止那些结局悲惨的小说出版。”
很难忽略这里飘浮的艾德勒和范多伦的三分式影子,而事实上达尔文似乎清楚地表述了三者之间的区别:也许正是由于为获取资讯而进行的阅读太多了,包括阅读和努力翻译他自己收集的资料,他丧失了增进理解力的阅读能力,他无法再被任何艺术作品深深地触动,但是他还保留了对阅读乐趣的渴望和能力。他似乎认为这种乐趣,在他这个特例中,用“娱乐”也许实际上更贴切,对他的心灵是不可或缺的,但是他也清楚地认识到,那些更高级别、同时对读者的要求也更高的艺术作品能够带给他任何其他方式都无法获得的理解能力。因此他认为这种缺失在智力、情感,甚至还有道德层面上对他造成了伤害。
不过同样具有重大意义的一点,达尔文认为,如果他坚持训练的话,是可以避免现在这种状况的,就像他写的那样:“现在已经衰退的那一部分大脑就会保持活跃的状态了。”达尔文凭直觉感知到了关于大脑的知识,这一点后来神经学家们用行了确认,那就是大脑的不同部位承担不同的职责,所以他对辛苦的科学研究所作的贡献(“从收集的大量事实中研磨出普遍的规律”)实际上不会影响他从音乐和诗歌中汲取营养。在这一点上他其实有些自相矛盾,先是认为他的精神习惯通过一些他“想不明白”的方式,“导致更高层次的审美所依赖的那部分大脑的功能退化”,但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假设说,即使他的这些习惯对大脑的其他部位产生了一些影响,这些影响也绝对不是无法抗拒的。这也证实了人类大脑的可塑性容许各种再教育的可能性,以及人对环境变化的适应性,这既包括内部的适应性(如伤害和疾病),也包括外部的适应性(如认知环境的变化)。
达尔文对其自身经历的描述表明,单单追求一种阅读模式会阻碍其他阅读模式,或者其他阅读模式中某一种的发展。我猜想,达尔文和其他人一样为了获取资讯而阅读,但是他发现适用于这类文本的注意力程度完全不适合那些要求技巧的文本,但是他还能十分顺畅地看小说。我们该怎么解释这种现象呢?
据推测大概是这样的:达尔文发现看小说要求读者,或者说轻轻地提示了读者,采用一种完全不同于阅读材料的注意力。他把这种完全的转变当做一种休息,这对他大脑过度劳累的部位是一种休息。但是艺术作品并不会如此谦逊文雅,正如在之前我们引用的段落中奥登提醒的那样:“当一个人想到一首好诗(或者一支好曲子)所要求的注意力”这些要求,对结束了漫长一天的辛苦工作之后的达尔文来说,尤其是是无法满足的,因此,他最终放弃了尝试:在这方面他变得“虚弱无力”。不过他明白,要是他尝试过,要是他哪怕接受一点点那种特别的智力训练,他将会受益良多。
我不知道达尔文的经历有没有一种镜子效应:我不知道如果一个人长时间研读文学艺术巨著,会不会影响他通过阅读获取资讯、有条理地通读教材、高效分析材料的能力。我有些怀疑这种影响并不会那么明显。我在这里的怀疑来自于我自身的经历:我觉得使用电子书阅读器帮助我恢复了多种形式的阅读注意力。也就是说,它不仅让我重新找到了沉迷于一本书、顺着故事线索往下读的体验,而且还帮助我在工作时恢复到那个手里握着铅笔看书的学者形象。对我来说,这些不同形式的专注其实是互相促进的:它们实际上极为相似,不分伯仲。我比达尔文幸运得多,不过那也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完全掌握一种阅读模式,而他则完全掌握了为获取资讯的阅读模式。
尽管如此,我明白对那些在任何一种阅读模式中都难以集中精力的人来说,这些并没有多大帮助,或者说并没有使他们产生多大兴趣,对这些人来说,教科书、高层次的文学作品、粗制滥造的作品都一样难以读懂。我已经见识过现代科技带来的各种不断更新的让人分心的诱惑,但是我们当中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战胜这些诱惑?又有多少人真心想这样做?
作者:艾伦·雅各布
来源:搜狐读书
艾伦·雅各布是伊利诺伊州惠顿学院的一名英语教授。他的著作包括:《纳尼亚传奇:C.S.路易斯自传》、《原罪:文化史》和《阅读的神学》。他的文学、文化评论作品广泛刊登于《波士顿环球报》、《美国学者》、《牛津美国》等。